上接南洋｜第三章?搶灘上海（上）

　　三、滬局的設立

南洋公司將產(chǎn)品從香港大量運往上海銷售大約是在1914年底或1915年初，但銷量不多。據(jù)盧曉臣1915年（農(nóng)歷）1月23日寫回的報告，上海170家小同行受大同行之壓力，除售英美公司之貨外，不敢代售他人之貨，稱：“連日奔走，自南京路以徂里外虹口，竟是不但無人肯定貨，即欲將貨交托其代賣，賣出而后交銀，亦竟有多數(shù)拒而不鈉。”幸好有4家愿意代為銷售。可見，南洋產(chǎn)品最初進入上海時的困難情形。1915年南洋公司參加國貨展覽會前后，產(chǎn)品逐漸為代理商和消費者認識，公司方面感到供應應接不暇，香煙自香港向內(nèi)地長途轉(zhuǎn)運成為市場開拓的一大窒礙，以致中國國貨維持會、承銷商等建議南洋在上海設廠，并先設立分公司。國貨維持會戴金章致函王世仁稱：

貴公司熱度程度極高，至鄙人處來報告，承銷者不少，如作緩圖，恐一受冷血，則挽回不易，鄙意以設（為），不如先請在滬設立分公司，籌銷各種香煙，需貨由總廠運滬，一面購地設廠，雙方并進，已副社會之雅望。且設立分公司經(jīng)營，可省先將各家承辦分銷章程訂定寄下，以使代為接洽，須與英美煙公司章程相同，則不患無分銷處矣③。

南洋上海業(yè)務的開拓得力于這位名叫王世仁的幕僚。王世仁，號秋湄，廣東人，一位金石家，略通經(jīng)營（有資料說曾就職于《廣東七十二行商報》報社任編輯兼翻譯），后一直追隨簡氏兄弟。南洋公司上海分公司（滬局）于1916年4月10日正式開幕營業(yè)，那時由畫家周柏生負責廣告業(yè)務。這一天，王世仁致函公司稱：

滬局原早開幕，嗣因電燈阻滯，今決日間開幕。而滬人望眼欲穿，姍姍而出，容光更照人也。滬市“飛艇”銷滯，實緣“空山”（即英美公司）全力對待；惟我亦有以御之之法。擬開幕數(shù)星期，補煙與同行，作為贈彩，則必獲暢銷④。

南洋滬局的設立，對英美公司來說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他們對此事給予高度重視。王世仁于開業(yè)不久即致函簡氏兄弟稱：

我局自在滬成立，“空山”憤恨已極，日謀對待。不幸艇煙（“飛艇”）起價參差，致彼乘虛而入……復在南京等大埠，煽動小販，買貴賣賤，暗中津貼，致分銷我煙者無不存觀望之心；亦由我分銷多不得力，故得為其動搖。現(xiàn)“空山”又在北方搗亂矣。揆其情形，務使我煙淪落而后快⑤。

毫無疑問，進軍上海是一種誘惑，同時也是一種挑戰(zhàn)。南洋要求得自身的發(fā)展，必須面對這一現(xiàn)實，向上海挺進，這或許是那些在內(nèi)憂外患交相煎逼、社會環(huán)境極端惡劣情況下的中國近代民族工業(yè)企業(yè)與風浪搏斗中的一種必然選擇。然而，在上海開拓市場，會引起英美公司的強烈抵制。有商人范松洲致函簡照南稱：

貴公司“飛船”（即“飛艇”）嘜試煙（銷）以來，承蒙各界愛國君子同聲贊美，故而銷暢日增月盛……英美煙公司大受影響，其營業(yè)有日落千丈之勢。可恨者其設法種種，破壞詭計甚多。現(xiàn)下招入十人下流之徒，手捧“飛船”，沿馬路大叫，某某貨，賤價出售……⑥

不久，發(fā)生抵制日貨運動，日資企業(yè)的貨品銷路受到影響，上海市場上對南洋的國貨產(chǎn)品表現(xiàn)出強勁的需求勢態(tài)，有虹口地區(qū)廣生隆號由輪船自香港帶來“飛艇”、“三喜”和“飛馬”等牌號出售，售價甚高；另有一家也自香港帶來南洋的香煙，竟在大門口大書“總發(fā)行”字樣。更有德隆昌號于1915年7月9日致函南洋公司，要求作代理，弦外之音雖不乏恭維之意，但言辭也算誠懇：

今為提倡國貨起見，近見貴公司所出品“飛艇”牌、“喜鵲”牌、“三喜”牌等煙，此數(shù)種申江社會頗為歡迎。小店眉（眼）下托船友向香港、廣東等埠寄來，因貨到埠甚少，不濟門售，而且其價受虧亦為不少。聞得貴公司目今價外推廣，仰共提倡，可至申江創(chuàng)辦公司或著代表來申，以能便利；倘來申，先寄數(shù)十箱，以濟申地推廣。現(xiàn)今申江全埠人士皆有愛國思想，自外埠寄來之貨，略有十余家發(fā)行。“飛艇”以名振申江，全埠每日計算，可售二箱。因貨不多，不能用全力發(fā)行，況而尚未正式來貨。若來申創(chuàng)辦，敝（鄙）人愿勞犬馬之力，可能挽請同行同志協(xié)力提倡；況而目今有三鼎大之機會：一曰，提倡國貨之際；二曰，“盜”（英美公司之“老刀”牌）也有謠傳日貨等說；三曰，英美煙公司大小同行，大為反對。切勿錯過……我業(yè)人士眼光之中，觀“飛艇”煙，將來一定發(fā)達，“派力”（即“派律”）定被“飛艇”所滅。至望速裝來申……⑦

滬局開業(yè)后，南洋公司派人在上海經(jīng)多方游說拉攏大同行，在20余家代理商中僅有一家勉強同意。1915年10月以后，由于南洋的產(chǎn)品和南洋這個企業(yè)為許多人士認識，銷路看好，特別在南洋滬局開業(yè)后，與英美公司的競爭日趨激烈。1916年3月13日，王世仁致公司函稱：

現(xiàn)“空山”屢為代理脅制，亦沒奈何。“空山”因我公司成立，一味放松，以動搖我同行。而我局亦先示和平，俾同行不墮其術。此中操縱，非筆墨所能盡；一言蔽之，因事制宜而已。滬局各數(shù)，轕轇頗多……⑧

四、開拓上海周邊市場

在進入上海之前，簡照南派人到華東、華北作過大量調(diào)查，他本人也親赴北京、天津、南京、漢口、張家口等地實地考察，組織設立分銷機構(gòu)。

南京等地也有與上海類似的情況。簡照南曾致函簡玉階，回憶他在蘇州、鎮(zhèn)江、南京等地調(diào)查的情況稱：

先數(shù)天親自到蘇州、鎮(zhèn)江、南京等調(diào)查，一切內(nèi)地人民不知國貨為何物，總以“大英”牌（即“紅粉包”）、“強盜”牌兩宗為無上之煙。加以“空山”廣告密布街衢，運動鼓吹，不遺余力。現(xiàn)又運動各煙攤專賣其貨予以補助利益，各人無不為其所動，是本公司煙難行⑨。

英美公司為對付南洋上海分公司的設立，加強在上海市場的抵制，將已運往外埠的“派力”牌統(tǒng)統(tǒng)轉(zhuǎn)運回滬，使市面上布滿這一牌號；同時，將批發(fā)價由原來的每箱250元降低為225元，目的是使南洋的產(chǎn)品無法對抗。英美公司企圖用這種方式將南洋在上海立足未穩(wěn)之前扼殺于襁褓之中。不料，南洋將計就計，趁外埠之空虛，搶占市場。正如王世仁給簡照南的函所稱：“用兵者勝于一地而敗于多地，非策之善。”簡照南正是采取一種“避實擊虛”的戰(zhàn)法在上海周邊市場站住腳，其成功的例子是關于蘇州市場的爭奪。1916年4月，南洋公司與蘇州商人潘承訓簽訂代銷合同，代銷范圍是蘇州府所屬的吳縣、昆山、常熟、吳江、太湖等縣；其代銷章程除對保證金、傭金、廣告費等一般事項作了規(guī)定外，還規(guī)定不得售賣別家的煙和保證潘的商號在本地區(qū)享受獨家代理之權，如在所轄范圍內(nèi)“另有他人將本公司之煙私運入時，除報告公司設法取締外，該號得自己設法查禁嚴罰之。”這些做法，包括英美公司在內(nèi)的同業(yè)中的企業(yè)都是經(jīng)常采用的。南洋公司還運動中華國貨維持會事務所派員攜帶其產(chǎn)品到長江中下游一帶宣傳，請出蘇州總商會出面邀集各界開會，勸導國貨，以免利權外溢。南洋機智、靈活的反應，從英美公司爭奪市場，將一個個困難轉(zhuǎn)變成一次次勝利。

南洋以“飛艇”同“派力”競爭，注重定價策略，并按英美公司的做法包辦“水腳”（即補貼運費），盡可能使中間商有利可圖。王世仁于1916年4月致函簡照南，稱在滬局設立后反而感到壓力和責任：

夫我今日所難與“空山”斗者：第一，固由內(nèi)力不足；次則人才不敷用；而其總因，則有國力之弱……外間不察，以我公司發(fā)達為賀，弟嘗以為懼。蓋身處孤舟之中，而后知風濤之險，岸上之人自然隔膜也。自滬局成立，而懼更甚，蓋成敗關頭在此。

長江一帶，為“空山”根據(jù)地，我今攻之矣。然攻而不得法，必為所敗。如彼“派律”賣七仙，我煙賣七仙，攻不入也。彼有多年成績，彼貼水腳，彼派西人常川來往，彼包煙酒公賣費，種種方法，我所不及……我恃惟有廉價，使分銷厚利。積以歲月，根基既穩(wěn)，則戰(zhàn)無不勝……

分銷不得力，原難責備，因其包辦水腳、厘稅等費，批出所賺有限，自然進行疲玩。如賣“空山”煙可賺八元，我只賺四元、三元，既欲多賺，而市場即滯。如“艇”煙（即“飛艇”牌）沽六仙則好銷，六仙半或七仙則必滯。天津、漢口雖能爭勝，，然影響所及，不能長恃……⑩

五、建立上海制造廠

隨著市場重心從華南、南洋群島一帶向北方的轉(zhuǎn)移，簡照南決定在上海建立總制造廠，同時將南洋公司的總部從香港移到上海，這就意味著要在英美公司的眼皮子底下同這個龐然大物開展殊死搏斗。

南洋產(chǎn)品初入上海時，王世仁料定英美公司必以價格打壓，建議公司即使吃虧也要以在市場站穩(wěn)腳根為根本。1916年5月4日，他料定在上海競爭之激烈，援引《孫子兵法》致函簡照南稱：

做煙局面時時不同，要在善于應付。弟早知滬局成立，必有一場劇戰(zhàn)，現(xiàn)正起點，將來對壘未能預料。兵法云：“毋恃敵不來，恃我有以敵之。”弟嘗抱此宗旨，諒兄亦有同情。

商戰(zhàn)如兵戰(zhàn)，中外煙草商在上海的“拉據(jù)戰(zhàn)”也是簡照南預料中的事。所謂“無恃其不來”，意在打有準備之戰(zhàn)，此乃用兵的基本法則。經(jīng)友人介紹，并得到上海知名粵商勞敬修等人協(xié)助，簡照南租得粵商陳炳謙位于東百老匯的棧房一處，后于1917年2月以3萬兩白銀購入，作為廠房。

英美煙草公司當然不甘心一個產(chǎn)量僅為自己十分之一的同類在眼皮子底下的存在。為阻止南洋建廠，在南洋已向陳炳謙支付租房押金后，英美公司托人說服陳撕毀合同，表示愿以10萬兩白銀購買。陳炳謙將此話轉(zhuǎn)告簡照南，說如果讓出，可立即獲利七、八萬兩。簡照南斷然拒絕了這一點。他于1917年2月22日致函簡玉階稱：

第三日，“空山”始到賣主處欲買我廠，惟時已遲。后欲加十萬兩，著賣主設法退去我之合同；幸該號買辦是廣東人，名陳炳謙者，力爭不能硬退，只可利誘。怪不得有一日他對我說，該工廠如允讓出，則馬上可獲利七、八萬兩。余對以工廠非別可比，莫講七、八萬兩之利益，即十余萬，現(xiàn)也不能讓出……

這里，簡照南以“空山”為稱呼英美煙草公司的代名詞，取唐詩“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之句，是鬼影憧憧也。鬼能祟人，以“空山”比擬這個龐然大物是再恰當不過。

簡照南懂得市場的極端重要性，自覺地去認識市場，研究市場，將自己的產(chǎn)品迎著撲面而來的驚濤駭浪，投入市場的激流之中。很快，南洋臨時卷煙廠開工出品，在品質(zhì)上逐漸適應了北方人在口味和顏色上的要求，出現(xiàn)供不應求的局面，不得不一再增加生產(chǎn)。

由于產(chǎn)品銷路擴大，市面供不應求，簡照南不得不考慮擴建上海廠，同時擴建的還有香港的制造廠。不過，南洋要擴大規(guī)模，遇到的最大問題是資金不足。這時候，除了新建與擴建滬港兩廠外，還需要大量流動資金，其中主要是上海廠購進和貯存煙葉所需資金。1916年8月，南洋庫存煙葉所占資金超過了100多萬元，又每月進貨需付20萬元-30萬元，而每月消耗不過10余萬元的煙葉。為此，簡英甫致函簡玉階質(zhì)問道：“何以定辦如是之多，豈無預算耶？今看此銀期，真令人心驚膽寒。”可見，同許多民族企業(yè)一樣，成長過程中難以回避的問題是資金困擾。

如何融資？雖然公司業(yè)務處于上升時期，且1916年的盈利可望在100萬元以上，但靠企業(yè)自身的積累非常有限，對外擴股又受到企業(yè)制度本身的限制，且與簡照南創(chuàng)辦一個家族企業(yè)的初衷格格不入。簡照南之三弟簡英甫曾在致簡玉階的函中提醒兄長們，資金問題須“從速謀劃”，決不可“臨渴掘井”。這年8月，北洋政府煙酒公賣局突然出現(xiàn)在簡氏兄弟面前，尋求與這家最大的民族煙草企業(yè)合辦中國煙草總公司，簡照南對此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表示愿出“九牛二虎之力”促成此事，這可以借官力與英美公司競爭，也可解決面臨的資金問題，然合資最終流產(chǎn)（見第四章“官商合辦”）。

南洋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求助于金融資本。那時候銀行本身市場度不高，尤其是取得大額貸款，要有很高的信用度。南洋在上海僅是嶄露頭角，雖有勞敬修及陳炳謙的關系，但要取得所需數(shù)額貸款仍有相當困難。

這時，有一個人走入了簡氏兄弟的視線，他就是東南亞知名的僑商簡寅初，廣東新會人。此人早年與簡英甫一道參加中華革命黨，而簡英甫是該黨新加坡名譽支部長，二人有深交，簡稱他為宗兄。1916年10月，簡英甫致函在港的簡玉階，稱簡寅初愿為南洋籌謀貸款，說他有一堂弟，名北正，與揸打、匯豐兩銀行的買辦“極有感情”，如能出面，可貸到100萬元至200萬元。按照簡英甫的主意，由兄長先與簡北正“親熱”，后由簡寅初向其堂弟挑明真意，果然順利地拿到了銀行貸款。作為報答，南洋在后來的企業(yè)改組中給了簡寅初5萬股。

1917年底，在原來棧房的基地上，南洋開始了上海廠的擴建工程，一座五層樓的近代化工廠拔地而起，聳立在東百老匯路上，門牌是97、98號。不久，該廠20余部卷煙機開足馬力，增加生產(chǎn)，源源不斷地供應市場，其牌號有“雙喜”、“馬車”、“愛國”、“飛艇”、“三喜”、“飛馬”等。這是一座在抵制英美公司顛覆活動中建造起來的全新的工廠，足以與英美公司的制造廠媲美，足以使簡氏兄弟引為自豪。9月12日《民國日報》載中華國貨調(diào)查會編輯主任宋似我“參觀南洋上海廠記”云：

該廠地址位于百老匯路之北端，占地之廣，建筑之偉，蓋無待言。請言其內(nèi)區(qū)，全廠為7部……有職工三千余人……原料則取料山東、湖北、安徽諸土產(chǎn)，惟有上等煙支內(nèi)，始少加美國葉，蓋美葉大而柔，國葉小而硬，種植裝運需亞于人，遂使毅力提倡之，要不得不有楚材之嘆；出品機凡七十余架，每機每分鐘能成煙卷三百余支……

南洋公司上海制造廠

當時上海有煙草工業(yè)企業(yè)近10家，其中比較像樣一點的如德隆煙廠、瑞倫煙公司、利興煙草公司等，其規(guī)模均不及南洋之半。所以，南洋搶灘上海并在這里建造新的卷煙廠之后，進一步加強了在民族卷煙工業(yè)中的地位，足以使南洋兄弟可擎起那面國貨卷煙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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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①②④⑤⑦⑧⑨⑩1112131617《南洋兄弟煙草公司史料》，中國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上海社會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合編，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年出版。頁42、43、46、66、44-45、46、50、89、48、52、56、62、62。

③⑥上海檔案館檔案U181-1-27。

?羅一星《廣州文史資料選輯·簡照南與南洋兄弟煙草公司》1986年第36輯。又筆者所知，孫中山題“博愛”二字之條幅有多個版本。

?葉少林（遺作）《江門文史資料·南洋兄弟煙草有限公司二三事》第九輯，1983年。

??《英美煙公司在華企業(yè)資料匯編》，上海社會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編，中華書局1983年出版（下稱《英美資料》），頁610、613-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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