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自河北滄州
“早就不賣了?!?/p>
當法治周末記者提出買一盒火柴,泊火超市的老板娘連連搖頭。在這個小賣部的斜對面,就是曾經紅極一時、號稱亞洲最大的火柴廠——泊頭火柴廠。
如今,這個創立于1912年的百年老廠早已人去樓空,空氣中彌漫的也不再是火柴味而是羊糞味——站在長滿雜草的廠區內,成群結隊的白山羊一邊咀嚼著野草一邊慢騰騰地經過,留下一路黑色的羊屎粒。
坐在火柴廠隔壁的小倉庫里,王炳華對法治周末記者說,1977年進廠的時候,她怎么也不會想到火柴廠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雖然一再強調說自己認為火柴廠本不應該倒閉,但她也承認,火柴廠的沒落也是一種必然。
“現在農村用電都有補貼,除了抽煙的,誰還用火?”說罷,王炳華身旁的丈夫隨手摁了一下手中的綠色塑料打火機,一股橘黃色的火苗騰地跳出,又忽地消失了。
【火 鐮】
“方便!”、“好使!”、“抗用,才1元錢!”——便捷和廉價,讓如今大多數人在做選擇的時候舍棄了火柴而轉向了打火機。如同一個輪回,當初的火柴也是靠著這兩個殺手锏一舉擊潰火鐮,縱橫中國。
火鐮,是一種比火柴更早的取火工具,因其擊石取火用的鐵片形似鐮刀而得名。在火柴傳到中國以前,是大部分中國家庭取火的首選工具。
家住山東省臨沂市的張大爺至今還存著一個火鐮,雖然平日里被束之高閣,但拿出來還是一副寶刀未老的模樣:長方形的金屬盒上刻著花瓣式樣的怪異花紋,一塊黑乎乎的新月形鐵片則被鑲在金屬盒的下沿,乍看上去,整個火鐮像一只被去了柄的斧頭。
從金屬盒中取出棉絮一樣的火絨并將其置于火石下面之后,張大爺就開始向法治周末記者演示這一古老的神器如何取火。
左手拿著燧石,右手拿著火鐮,張大爺用火鐮不斷地敲擊燧石,伴隨著清脆的啪啪聲,每一次的撞擊都有不少火星迸出。在如此反復了十幾次之后,某顆幸運火星撲進了火絨的懷抱,火絨迅速地變紅,并最終在張大爺小心侍弄下進化成微弱的火苗。
張大爺說,記得過去父輩們抽煙,用的都是這火鐮。幾個人圍坐在屋檐下,抱著長長的銅煙袋,一陣有節奏的啪啪聲過后,裊裊的青煙便從人堆里冒出,散去。
“過去俺們一般不使那玩意兒,看起來是好玩兒,但是不好使。俺們都使洋火。”張大爺口中的洋火指的就是火柴。
1827年,英國化學家約翰?沃克發明并出售了他制作的第一盒火柴。隨后,這種比火鐮要更加方便的取火器開始在全球流傳。
清朝道光年間,來自西方的火柴作為貢品被進獻給道光皇帝,這一令人新奇的玩意也立刻引起了皇親國戚和重臣富商的驚嘆與追逐。
不久之后,火柴便作為商品大量進口到中國,“洋火”之名也由此而生。當然,對于此時的百姓來說,火柴無疑還是一種奢侈品——清人孫玉璋就曾在所著《異聞索錄》中這樣描述火柴:“今各大商埠均有市者,唯索值廳昂,非豪商顯宦無力求之耳。”
與此同時,一些不甘落后的中國人也開始躍躍欲試,嘗試生產屬于中國人自己的火柴。1879年,華僑商人衛省軒在廣東佛山投資創辦了名為巧明的我國第一家民族資本的火柴廠,結束了中國火柴全部為“洋火”的歷史。
此后,如雨后春筍,上海、福州、長春、重慶等地紛紛亦建起火柴廠,到1913年,全國已逾70家,這其中就包括泊頭火柴廠的前身、建在泊鎮(今泊頭市)的永華火柴公司。
【永 華】
雖然如今永華的名字已經不為泊頭人所熟知,但在對于很多上了年紀的泊頭火柴廠的老職工來說,依舊存有印象。
“那時候都知道這個廠子里面有馮國璋的股?!?5歲的曹克藝(音)就是其中的一個,從六七歲的時候開始,她便跟著比自己大8歲的姐姐進廠,“給資本家干活”。
曹克藝提到的馮國璋入股一事,至今在泊頭仍被傳為佳話:是時永華火柴公司發生重大質量事故,產品大量積壓,遭遇地方惡勢力趁機刁難,時任民國副總統馮國璋聽聞家鄉人被惡勢力壓制很氣憤,當即派兵押送4萬大洋。
有了馮國璋入股的永華火柴公司在經濟上有了支柱,政治上有了靠山,甚是紅火了一個時期,以致有辭典在解釋泊鎮條目時寫道:“泊鎮,地名,有著名的火柴廠?!?/p>
雖然很早就已是著名的火柴廠,但在吳煥生的印象里,過去的火柴廠其實很小。吳煥生比曹克藝大一歲,因為自己的父親和老叔就在廠里面工作,打小便在放學后有事沒事地跑到廠里玩。
“一開始,我父親也沒當回事,后來我老是纏著父親要去火柴廠上班,我父親說你真的想去?我就去了?!?/p>
就這樣,剛過10歲的吳煥生也和父親一樣成了火柴廠的一名員工,她最初的工作是切雙頭火柴——在沾火柴頭的工序中,有時兩根火柴會并在一起,吳煥生就用一把小手術刀把他們分開。
吳煥生說,她自己也不記得那時候的火柴是多少錢一盒,只記得那時候,每一根火柴都不能浪費。“俺哥哥比較調皮,偷偷地擦洋火玩,讓俺娘知道了,拿著笤帚就追出去揍他?!?/p>
此時的火柴已不再是專供豪商顯宦的奢侈品,尤其是在城鎮,大部分普通百姓的家里,只要不是窮得叮當響,都會有那么一兩盒火柴用于家用。
“其實用的也少,除了點煤油燈,主要就是燒火做飯?!眳菬ㄉf,那時候做飯主要是燒柴禾,先擦一根火柴,點燃易燃的秸稈或樹葉,然后放上從外面撿拾的木柴,有時還要借助風箱,才能把火燒得更旺。
如果家里沒有人抽煙,那時候一戶人家每天火柴的消耗也就是三五根。而對于那種每日煙不離手的老煙槍們來說,火鐮,依然是一個物美價廉的好選擇。當然,這是對于抽旱煙袋的人來說的。
那時候,抽卷煙的人一般都很時髦,他們會先把卷煙送到嘴里,然后從火柴盒里晃出一根火柴,用兩根手指捏著火柴的底部,在皮鞋底下瀟灑的一劃,然后把“蹭”地點燃的火苗送到嘴邊,點燃卷煙后再在空中揮一揮,然后順手把揮滅的火柴甩到路邊。
這種可以在鞋底、墻面甚至樹干上擦著的火柴雖然可以自由發揮出各種瀟灑又方便的點燃方式,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陷:不安全。吳煥生說,像那種兜里揣盒火柴晃悠半天突然自燃的情況她都見過。
【安 全】
當然,最先遭殃的還是在火柴廠工作的工人們,尤其是從事“裝盒”工序的工人。談起這些,曹克藝仍舊印象深刻,講起來也是繪聲繪色。
裝盒,說簡單一些就是把制作好的散裝火柴裝到火柴盒里。這個看似簡單的活操作起來其實并不容易,比如每一個火柴盒里規定放100根火柴,所以必須裝的又快又準,“一般抓都抓正好,這都是練的”。
而更麻煩的則是要時刻小心突然燃起的火柴——因為早期含硫火柴特別易燃,在裝盒的過程中火柴走火是常有的事。
“裝著裝著不知道就‘嗚’地著了,手都燒黑了,但就這樣俺們也不能歇,還得裝?!辈芸怂囘呎f邊用手比劃,“那時候資本家辦廠,燒了就燒了,也不給看。舊社會誰管你這些?!?/p>
不過,這一切和被碎玻璃碴扎的滿手鮮血比起來又算得上是小巫見大巫——吳煥生的手上就曾一度新傷摞老傷。
為了方便用家點燃火柴,早期的火柴盒提供了由磨碎的玻璃碴制成的盒擦,這些比“小米粒還細”的玻璃碴常常把吳煥生和她的工友們磨的滿手鮮血。
“后來我們就縫手套”,吳煥生笑著說,那時候晚上沒事了就縫手套,不過布的不撐磨,后來就開始用自行車的內胎自制橡膠手套,“這個經磨,管用?!?/p>
雖然工作辛苦又容易受傷,但火柴廠的工人們掙的并不多。比如曹克藝從事的裝盒工作,“裝一個盤200盒,一個禮拜一開支。發工資之前廠里會先上大集上問小米的價錢:小米貴,錢就多掙一點。小米賤,這一盤就掙得少?!?/p>
即使在火柴廠工作,曹克藝和工友們平日里用的火柴也需要去買。因為他們并不能從廠里拿出火柴,每天下工,他們都會被要求排成一溜,然后進行搜身,搜完才可以離開。
“渾身都搜,防止有拿火柴的。國營以后叫拿也沒敢拿的,不搜身也不敢拿,都互相監督互相看著,要知道了了得嗎,誰也不敢拿,比資本家時期還自覺呢?!?/p>
除了搜身,去火柴廠上班也沒有固定的點。“那時候沒表,看星星。要來早了不給開門,多冷的天都在門口候著。下班就等通知,說下班就下,說忙不下就不下,沒個規定點?!?/p>
【進 步】
“有規定點”就是公私合營以后的事了。
據相關資料,1946年泊鎮解放以后,既不屬于官僚資本又不屬于敵偽產業的永華火柴公司按當時的政策并不屬于沒收對象,因此先進行了公私合營,并最終在上世紀50年代初被全部收歸國有,成為國內最早完成社會主義改造的企業之一。
“國營了以后就有了福利,看病也不花錢了?!辈芸怂囌f,原來給資本家干活的工人變成了職工,大家的干勁也很足,現在他們住的這一大片宿舍區就是那時候下了班,一簸箕一簸箕墊起來、一磚一瓦修起來的。
“過去這邊都是灣(大水坑)。俺們下了班都義務勞動,要不現在的火柴廠哪有這么大?”曹克藝指了指她身前這片低矮的平房,如果不是巷口那個寫著“泊頭火柴廠”的大門,沒人會想到這里也屬于火柴廠的地界。
國營后增添的不只是福利,還有新的廠房、新的設備,甚至新的消防車。
雖然不是火柴廠的職工,但作為職工家屬的夏先生對火柴廠的歷史了如指掌:“滄州地區第一輛消防車就是給泊頭火柴廠配的。當時給消防車開路的還是大狼狗,有擋路的,狼狗上去就撲倒了。”
不過,對于曹克藝們來說,消防車帶來的變化并沒有火柴本身改進帶來的變化大,因為后來工藝改進之后的安全火柴在生產的時候再也不會突然著火了,他們自制的自行車內胎手套也可以被扔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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