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過后,陽光燦爛,小區漫步。近前空地上紛紛支起了竹竿,被褥、床單、枕套等攤在上面,暖暖地曬在太陽底下。兩個小男孩嘻嘻哈哈,皺緊了眉毛瞇縫了眼,小手拿著一支細香正冒著裊裊青煙,還不忘捂緊兩只耳朵。他們猛然一跳,倒把一旁過路的我嚇了一大跳,還以為兩個小屁孩,正倒騰點燃的是“二踢腳”或“大地雷”等大炮仗,行將震耳欲聾炸響。然而只聽“啪”的一聲,真是虛驚一場,極像我們兒時說的放屁蟲在叫。即便是這么小聲小氣的一響,淡淡的火藥香還是輕輕飄來,令人感到,竟是一股新年腳步臨近的味道??吹窖矍版倚ν嫠5男『?#xff0c;又不禁讓我回想起自己孩提時代,盼過年,想過年,歡歡喜喜過大年,那“舊時年味心上衣”的一幕幕。
雪花豆
如果說,我們的孩提時代不幸撞上了缺吃少穿的年代,那么,有幸的是,也正是物質的匱乏,從而激發了我們的父母極盡智慧的創造力。自造雪花豆,便是以我父親為主創人員的先期作品。
那時家家戶戶都說,再沒吃沒喝,但過年不能缺吃少喝;特別有條件的,還要給娃兒們置辦一身新衣裳。因為連過年都不盡力置辦吃穿的話,那可不是窮一時半會,而是要窮一年!
記得那年,父親三十多歲恰是一枝花的年齡,靠讀書走出大山的他,在農場算得上小有文化的人了,于是難能可貴的便有了出差的機會。有一次,他居然還去了大上海,并帶回來了一包如雪一樣潔白的雪花豆。
這雪花豆真是太好吃了,比我之前生病到醫務所打針,父親靠熟人關系,偶爾才能弄到的打蟲藥寶塔糖好吃多了。那白花花的雪花豆,放在嘴里涼涼的、甜甜的,如雪一般慢慢融化。我們實在舍不得把這樣的美味瞬間就送進胃腸里去攪拌,而是盡量延長、延長,讓每一個味蕾都細細品嘗;及至甜味舔盡散去,才輕輕蠕動小嘴,把那粒“雪藏”的豆兒咬開,于是小嘴里便溢滿了豆香。
再怎么舍不得吃的雪花豆,總經不住小嘴的咀嚼,一包雪花豆不到半頓飯的功夫,便被我們四兄妹一掃而光,徒留下雪花豆香甜可口的記憶了。
轉眼大半年過去臨近過年,當父親提議要為我們做雪花豆時,作為老崽子的我興高采烈叫得最歡。當然,我們并不知道,父母之所以這樣動議,完全是出于無奈之下的急中生智。說是那一年因為花生緊缺,計劃經濟下的單位,年貨沒有像往年一樣分發花生糖,所以就補償性地發了些黑豆和白糖。而更令包括奶奶在內的一家老小七個人,未曾想到的是,我們自造雪花豆,其難度決不亞于現在的神九神十上天。
現在想來,當年父親領著母親為何膽敢去做高難度的雪花豆?更多是因為那份對子女極盡的父愛母愛,令他們勇氣可嘉吧。
那天吃罷晚飯,昏黃的燈光下,煤球爐沒有像以往一樣熄火,而是爐火純青映紅了廚房,晶瑩剔透的白砂糖如雪一樣覆蓋了鍋底,隨著溫度升高,漸漸熔化出一條小溪,及至后來熬成了一鍋稠稠的糖水。雖然沒有一點自造雪花豆的經驗,但難得下廚房的父親卻圍起了圍裙,很像個大廚,勇敢便是他最大的指仗。而圍著鍋臺轉了半輩子的母親,更像個學徒工在一旁打著下手。之前,被母親炒得咧開了口子的黑豆,香氣早已彌漫了擁擠了七口人、前后三間房不足五十平米的家?!肮距健⒐距健背沓淼奶撬粺_了,開始往上冒氣泡了,“嘩啦啦”半臉盆黑豆倒下去,鍋里便堆起了小山??粗赣H手拿鍋鏟如和泥漿一樣攪拌著,眼含希望,喜形于色,我便樂顛顛在廚房和臥室之間跑來竄去,猴急得仿佛白花花的雪花豆就捧在了手上,舔舐飽餐可口不已。
終于等到父親如釋重負的說了聲“好了”,我便急不可耐的伸出小手探入滾燙的鍋內抓了一把,一口包下燙得小嘴呲牙咧嘴,“媽呀”,這哪是什么雪花豆?苦焦枯澀比豆腐渣還不如!見我像吃了黃連一樣一臉苦相,一生嚴肅的父親露出了尷尬的“笑容”,滿懷歉意的自問:“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之后便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孩子一樣,把那炒得黑如焦炭的雪花豆攤在手上,不知如何是好。讓一旁無比惋惜的母親和奶奶也無以為計,一鍋雪花豆炒成了一堆黑石子!
后來,那一年的雪花豆做成了黑花豆,成了我們家歷久彌香的年味佳話。當然,即便那時滿鍋糖水煮成了一鍋苦水,也不妨礙我們全家過年的歡樂氣氛,因為父母長輩們的愛,早已經甘甜了我們幼小的心靈了。
還有一句話,失敗是成功之母。父親有了那次自造雪花豆的敗筆履歷,為后來我們家自己做花生糖、芝麻糖、凍米糖等蓄積了寶貴的經驗。很多年來,我們家過年吃的上述糕點,都是出自我父母之手。要問好不好吃,那就是天下最香甜的美味!父母對子女之愛很甜、很甜,讓我們甜徹舌尖直抵心扉!
“新鮮衣”
母親的手很靈巧,那是天下最美的巧手之一。不僅工作能力突出,當過婦女主任,作過車間主任,而且下得廚房做得一手好菜,退休后被啤酒廠聘為大廚,還有一手堪稱完美的針線活。
母親年輕的時候,不但無師自通繡鴛鴦,繡荷花,做枕套,鉤窗簾,而且自學成才設計服裝做衣服,做鞋子。我們一家老小包括十余年前過世的奶奶七口人,那時身上穿的,腳上蹬的都是出自我母親的精工制作。如今,母親七十多歲了,人到中年的我,還依舊喜歡穿母親縫制的大褲衩。
然而兒時的我,卻為母親替我量身定做的一件“新鮮衣”所煩惱。這可是一件幾乎花去我們全家一年布票,母親經歷了數月連續的熬夜,才得以成就的第一件童裝大衣,同時趕在過年前的臘月里穿在了我的身上。
“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我想這是上世紀1970年代初,家家戶戶給孩子們添置衣服的真實寫照。倘若做了一件新衣服,首先是給老大穿,老大穿小了,于是傳給老二穿;老二也穿小了,就給老三穿;老三穿小了、磨破了,再縫補好了傳給老四穿……所以一件衣服從新穿到舊,時光盡可以延續十余年之久,甚至在小孩眾多的家庭還會更長。
之所以打破常規,為我這個家里四兄妹中最小的老崽子“喂獨食”——格外做件新大衣,完全是怕我這病秧子感冒,才不惜幾乎花盡全家一年的布票和不菲的鈔票而為之。因為我之前四歲多患上了風濕性心臟病,醫生再三囑咐千萬注意不要感冒發燒,所以我的父母也是竭盡所能,從那個夏天就開始籌劃,為“多享關愛,更受寵愛”的我,想方設法也要做一件齊膝的大衣。
這真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回想起來,當時母親大致將工程分成了內襯、夾層和罩衣縫制三大階段,然后按照先夾層,后罩衣,再內襯的倒裝順序施工。簡直就像在做三件衣服一樣,而工序更為發雜,工期更長。
我不知道從未做過棉襖,更別說童裝大衣的母親,起初是如何謀篇布局構思、設計我這件新大衣的,但我感覺,母親簡直就是一個極富造詣的“天裁”。因為那時左鄰右舍根本找不到一件童裝大衣可供打樣,也許心靈就是最最美好的設計師,母親帶著全家人對我的關愛,用心點燃了自己所有的設計靈感。
先從夾層啟動的大衣工程正是火熱的夏天,母親收集了家里所有的舊衣碎布,洗凈曬干,然后用家里那口敦實的做飯用的鼎罐,熬出一大鍋比牛奶還稠的米湯,然后把床板洗得干干凈凈豎在家門口當陽處,用布條稠稠地刷上米湯,把那張猶如粗布蚊帳的襯底布平展地貼上去,再細細地涂上一層米湯,黏上一塊塊很不規則的布條。當母親腰酸背痛貼完所有布條時,整整一大塊床板彷如萬國旗豎在了我們家門口。
太陽漸落西山,夕陽燒紅了半邊天,看著門板上花花綠綠的貼滿了布條,隔壁鄰居小女孩小春子還納悶地向我匯報:冬冬哥,你們家尿布貼在門板上了?氣得我眼睛鼓得圓圓訓這小妮子,你們家鍋蓋還頂在頭上呢?我像個專家樣告訴她,這是在做百衲衣的鞋墊子!
母親回來,我還特意把這事告訴了她。母親一聽高興的笑了,小孩子可不好說百衲衣,和尚才穿百衲衣,我這是要給你做新大衣。聽到要給我做大衣,我頓時喜笑顏開。在小朋友當中,能夠穿上新棉襖已是稀罕,而母親竟然要給我做一件嶄新的大衣,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轉眼秋風起舞,大片的梧桐樹葉由綠轉黃,及至曬成干枯的褐色紛飛飄零,秋天越過炎炎夏日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母親洗洗抹抹伺弄完一家老小的吃喝后,便就著昏黃的燈光,開始著手幫我做大衣了。母親是“天裁”,僅僅靠一根皮尺和一把直尺,再加上從后山上挖來的觀音土作粉筆,就開始了她那只有腹稿的大衣裁剪。做夾層的時候,我和哥哥的床便臨時支起了母親的工作臺。一縷縷潔白的棉花堆雪般,厚而均勻地鋪在了百納布上,再加上一針一線的相對固定,一件酷似超長羊毛背心的、大衣夾層的雛形已然眼前。接下來的內襯和罩衣,幾乎是同時下料裁剪的。稍薄的內襯里子布和較厚的罩衣布鋪在工作臺上,那時只在外國電影中看過電熨斗,而我們家所在的三、四千人的農場,根本沒有哪家會有這洋貨。但這難不倒我的母親,土法上馬一樣可以把面布展平。那只母親榮獲先進工作者發的搪瓷大茶缸派上了大用場,滿滿地灌上一大杯開水,母親端在手上一遍又一遍把棉布抹得既平整又光滑。
更傳神的是,母親把那根白皮尺軟軟的搭在肩上,左手直尺,右手捏塊橙黃的觀音土,在平展的棉布上走線鉤角。看著母親全神貫注的樣子,現在回想起來,既像設計師,更像藝術大師。一雙巧手和美妙的心靈融會貫通在一起,熬到深更半夜,還在為我縫衣裳。
雖然當時我還是懵懂頑童,縱然自小罹患心臟病,但我享受的無疑是人間最珍貴、最醇厚的母愛,童年最是幸福莫如我!
在我們當地第一場大雪來臨之前,那件簇新的棉大衣終于完工了。母親還用燒得通紅的自制烙鐵包上濕毛巾,把大衣熨得平平整整,暖暖地穿在了我身上。
在眾多留著哈喇子的小朋友面前,穿了新大衣的我這一亮相,嘚瑟得左鄰右舍的小朋友,把我圍了個團團轉,令眾人投來艷羨的目光。
然而天地之大從來就不缺掃興的人,之前說尿布的小春子又來了句“新鮮”,頓時讓包括我在內的所有小朋友都減色三分。小春
篤行致遠 2024中國煙草行業發展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