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珍藏著一根煙桿。這是一根很普通的煙桿,尺許來長,用我們山里特有的一種荊棘木做成的桿身,兩頭分別是瓷質的煙鍋和煙嘴。由于用得太久,整個煙桿已被磨得锃明瓦亮,顏色也成了暗紅色。每次拿起煙桿,我就會想起大山深處那座小小的學校,以及那些和老校長相處的日子。
中學畢業后,我就回到了家鄉一個邊遠的小山村。村子離鎮里實在太遠,鎮上在村里設了個教學點。回去沒幾天,白發蒼蒼的老校長就來找我,告訴我說調來不久的一位老師又走了,希望我能去學校代課。
不知是看到老校長滿頭的白發和佝僂的身影,還是見了跟在他身后來我家的幾個流著鼻涕打著赤腳的孩子,反正我沒多想就答應了。
家鄉的這所學校只有兩間房,一間是教室,一間是辦公室和老校長的宿舍。說是校長,其實大多時候就他一個光桿司令,他告訴我,分去的老師最長的呆了89天,最短的吃了頓飯就走了。學校有30多個學生,分成3個年級,這些學生都是周圍幾個村子里的農家子弟。
一個人要管三十幾個小鬼頭,上課還是復式教學,老校長忙得幾乎沒有空閑的時間。也只有每天中午安排好在校的學生吃完飯或是傍晚把一切都忙完后,他才在學校操場邊的那塊大石頭上坐下來,從口袋里掏出煙袋和煙桿,靜靜地吸上幾口煙。
我一般是要在下午放學后,整理完教室和批改完學生的作業后才回家,見老校長坐在那里抽煙,我常常也上前陪他坐坐,聊點什么。
有一次,老校長抽完一鍋煙,把煙灰磕磕,又裝上煙絲,把煙桿遞給我說:“來一口?”說實話,在那之前我并沒有抽過煙或想過要抽煙,但是在我們村里,男人一定是會抽煙的,我父親就是一個老煙桿,抽的都是自家種的煙,勁特大,可以說我們在襁褓里就開始受父親煙氣的熏陶了,所以煙對我來說其實有一種親切感。
我毫不遲疑地接過老校長的煙桿,點著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然而煙氣并非我想像的那樣好,把我嗆得眼淚鼻涕并下,咳嗽不止。老校長笑了,說:“別太貪心嘛!看,吸煙要先吸一口在嘴里,然而張開口,慢慢用鼻子吸氣,讓煙氣一點點進去,就像小孩讀書一樣,總得有個過程吧!”隔了好一會兒,我按照老校長說的又吸了口煙,這回果真好多了,雖然感覺煙氣還是有些苦辣,但卻并不難受,還有了點吞云吐霧的樂趣。
就這樣,在以后的許多黃昏里,村里人常可以看見學校門口的大石頭上坐著一老一少,吸著煙,悠悠地說著話。
那年國慶節前兩天,老校長去了趟縣城,回來時小心地從挎包里拿出用報紙包著的一包東西,一層層打開,是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他說,讓紅旗在我們山旮旯里升起來,讓孩子們心里裝著偉大的祖國。
第二天,老校長要進山去砍棵樹來做旗桿。我說我年輕讓我去,他說他地形熟,把我留在了學校上課,只挑了幾個大一點的學生同他一起去。
下午樹砍回來了,很長很直,沒有比這更合適做旗桿的了。但老校長卻是被幾個學生攙著挪回來的,身上滿是泥土和血跡,一頭白發也被鮮血染成了紫黑色。同學們告訴我,為了找根很長很直的旗桿,老校長堅持要到很遠的山谷里去,回來時他又一定要親自背回來,在一處山嘴轉彎時,老校長一下子沒站穩,摔下了山崖。
第二天一早,在我的主持下,這個大山深處的小學第一次舉行了升旗儀式,村里所有人都自發地來到學校,默默地站立著,重傷的老校長也一定要兩個人扶著他,站在了最前面。學生們站成整齊的方隊,行著標準的隊禮,徐徐上升的五星紅旗映在山娃子們清澈的眸子里,像是無數跳動的火苗。
老校長無法堅持上課了,他把學校托付給我,回家養傷去了。那年臘月的一個晚上,老校長的孫子突然來叫我,說老校長想見我,我趕緊去了。
老校長躺在床上,瘦得不成樣子,人也是極虛弱了。他緊緊拉住我的手,對我說:“我怕是回不去學校了,這里條件太差了,一時半會兒怕也沒老師愿意來,你可別把孩子扔下不管。耽誤了,我們都負不起這個責任啊!”我含著淚,使勁地點了點頭,想說點什么,可喉嚨被哽住了,什么也說不出來。老校長從枕頭邊拿起那根煙桿,放到我手里,說:沒什么留給你,把這作個紀念吧!握著這根平常的煙桿,我忽然覺得它非常沉重,我明白老校長的意思,他是把一根接力棒交到了我手里,讓我替他去走他走了大半輩子卻依然走不完的路。
老校長沒有熬過那個冬天,舊歷新年到來的前兩天,他靜靜地走了。
學校還是沒老師來,我也就一直一個人守著那些孩子。
老校長去世的第二年,村里修通了公路,孩子們可以到山外去上學了,教學點隨之撤銷,我也就離開了學校。
一晃多年過去了,但無論怎樣沉浮,我都珍藏著老校長的煙桿,每次拿起來,我就會想起一個鄉下老人的執著,一個鄉下人最樸素的情感。
篤行致遠 2024中國煙草行業發展觀察